武大畢業(yè)生失聯(lián)11年 原來一直在飯店當(dāng)廚師專欄
“在外這些年也想過回家,但一直沒有勇氣?!?
9月13日上午,與家人失聯(lián)11年的武漢大學(xué)畢業(yè)生黃堅(化名)回到了江西宜黃縣老家,跪拜在父母面前,含淚向父母道歉。
黃堅到家后跪倒在病弱的老父親面前。紅星新聞 圖 黃堅說,離家14年未歸,自己也有苦衷,他曾給家里座機打過幾次電話,未能打通,覺得很愧疚、對不起家人。
1999年,黃堅以573分考入武漢大學(xué)歷史系。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,到杭州等地找工作。一直到2007年4月,最后一通電話后,與家人徹底失聯(lián)。
今年9月,72歲的黃父患有嚴重的氣喘病,住過5次院,希望能見兒子一面,“我快要死了,我怕見不到他,我只要聽聽他說話的聲音就夠了?!?
黃堅看到媒體報道后,趕回家與親友團聚。他說:“以前有些心態(tài)不好,沒看開?,F(xiàn)在想重新開始生活,嘗試新的人生。”
澎湃新聞解到,黃堅離開杭州到上海闖蕩的10多年,一直在楊浦區(qū)的餐飲店做大廚。與他共事過的王輝(化名)說:“(之前)不知道他是大學(xué)生,但感覺他知識蠻多的?!?
“14年了,你終于回家了”
9月13日晚,在宜黃縣黃堅哥哥的家里,白天絡(luò)繹不斷前來看望他的親友先后離去。
身著一件粉絲T恤的黃堅身形瘦削,厚重的劉海遮住了額頭,看起來不像是39歲的人。初見時他有些沉默,待熟悉后便談鋒甚健。
回家前,黃堅在上海楊浦區(qū)五角場附近一家餐飲店做廚師。9月11日下午休息的時候,從網(wǎng)上看到了家人尋找自己的報道。其中一張照片中,父親瘦骨嶙嶙,鼻子上還插著吸氧的管子,“記憶中我爸身體一直還可以,看到他身體不好,挺震驚的。”
“感覺自己這么多年出來不劃算,也沒有過得好,跟家里的關(guān)系也鬧僵了?!秉S堅說,看到報道后,他馬上向餐飲店老板請假一個月,當(dāng)晚便預(yù)定了從上?;負嶂莸捻橈L(fēng)車。
第二日晚十點,他坐上了回老家的車,一路上心情忐忑,期待又緊張。哥哥黃建華打電話安慰他,“他說過去了就讓它過去,自己看開一點?!?
9月13日早上到了江西撫州,接著坐中巴車到宜黃??粗赝撅L(fēng)貌,黃堅感慨:“家鄉(xiāng)變化大,感覺自己反而有點跟不上潮流了?!?
上午11點多,黃堅來到哥哥新家所在的小區(qū),親友們放起了鞭炮,站在小區(qū)門口迎接他回家??吹侥赣H,黃堅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母親面前。之后在家中看到腿腳不便的父親,再次跪倒在地。父親用手撫摸著他的背,顫抖的聲音說“14年了,你終于回家了?!?
當(dāng)天中午和晚上,黃家人在家附近一家餐館招待親友,黃堅和親友一一打招呼,敬酒,“看到親人很舒服,看到他們變得好,自己很羞愧?!?
黃堅坦言,看到以前的親戚朋友,“該成家的成家,該立業(yè)的立業(yè),自己一無所有,心理落差肯定有。但這些是自己造成的,自己必須面對?!?
打工后復(fù)讀考上大學(xué)
此前,黃堅多位同學(xué)及家人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稱,黃堅性格有些內(nèi)向,不喜歡與人交流。黃堅不認同這一說法,“我感覺我不怎么孤僻,我的性格既不外向也不內(nèi)向,聊得來的我就多聊一句,不想聊的我就不聊?!?
他說,自己小時候“性格好,還比較開朗”。五六年級時,會和哥哥幫媽媽推著板車賣豆腐,扯著嗓子大聲吆喝。
在他記憶中,父母沒怎么讀過書,對自己管教不多。小學(xué)時,他能考班上前三名;初一時喜歡上玩游戲,成績掉了;到初三又好了起來,能到班級前十名。
1998年第一次參加高考時,黃堅只考了470多分,沒達到??品謹?shù)線,“如果能達到??品謹?shù)線,我都走了,不再復(fù)讀了?!?
那個暑假,他跟著在建筑公司工作的爸爸打了兩個月的小工,提水泥、遞磚,什么都干,“很辛苦,不想以后也這樣過,所以想去復(fù)讀再考大學(xué)?!?
第二年,他以573分考上武漢大學(xué)。入學(xué)后他發(fā)現(xiàn),“人家的分比我高很多,心里就有了落差?!?
黃堅被調(diào)劑到了分數(shù)相對較低的歷史專業(yè),他不喜歡所學(xué)專業(yè),成績經(jīng)常倒數(shù),“我現(xiàn)在的想法就是寧愿讀二流大學(xué)的一流專業(yè),也不愿讀一流大學(xué)的二流專業(yè)。”
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,黃堅兩度報考碩士研究生,都沒能成功。之后去杭州、上海等地工作,“我剛到上海的時候第一晚住在網(wǎng)吧里,身份證掉了,不敢打電話回家?!彪S后幾年里,黃堅一直覺得自己過得不如意,更不愿意與家人聯(lián)系。
對外說是高中畢業(yè)生,做了十多年廚師
黃堅一心想出去闖蕩,不想一輩子待在小縣城,父親希望他回去教書,“大學(xué)里學(xué)的專業(yè)沒有教你怎么教書,是綜合性研究歷史的。我感覺自己不能勝任(教師工作),就出來了?!?
剛畢業(yè)時,黃堅對未來很有信心。但是步入社會一兩年后,發(fā)現(xiàn)沒有工作經(jīng)驗,什么東西都要重新開始,“變得有點心灰氣冷了,就是這種落差?!?
身份證丟失后,他一度靠打短工生存,擔(dān)心被人說閑話,便說自己是高中畢業(yè)的。對于在外闖蕩的10多年,黃堅說“出去這么多年不太容易”,“有些心事,你根本不能跟人家分享,因為他不懂你的生活?!?
曾與黃堅共事過的王輝(化名)說,大約在2007年,他在上海五角場附近的一家飯店工作。王輝說,黃堅是店里的廚師,一直做到2013年左右才離開,“(之前)不知道他是大學(xué)生,但感覺他知識蠻多的”。
這以后,黃堅又轉(zhuǎn)到上海五角場附近另一家餐飲店。店里一位負責(zé)人說,黃堅在這里當(dāng)了五六年廚師,平時住在店鋪附近一老公房改造的員工宿舍里,“他中間到過(上海)寶山一段時間,后面又回來這里做了”。在他眼里,黃堅性格不錯,不太愛說話,但有時會和大家聊聊天。
黃堅說,在外這些年,自己也想回家,但一直沒有勇氣。如果沒看到網(wǎng)上的報道,也遲早會回家,“有時候越是想證明自己,越是急于求成。越是這樣,社會反而給你更多的磨難,反而達不到目標。我以前就是有時候心態(tài)不好,沒看開。”
目前,黃堅想先把新身份證補辦了,然后在家多陪伴家人,也讓自己沉淀下來。13日晚,在老家街道上散步時,他感嘆:“在大城市永遠感覺不到家的歸屬感?!?
[對話]
“十多年不愿敞開心扉,也沒交到真心朋友”
澎湃新聞:媒體報道你的事情,你在不在乎?
黃堅:木已成舟,網(wǎng)絡(luò)媒體該知道的都知道了。現(xiàn)在的話,我也不在乎這個了。
澎湃新聞:會不會覺得有什么壓力啊?
黃堅:有什么壓力,反正我覺得沒壓力。你如果很看重就是壓力,不看重就不是壓力。
澎湃新聞:你昨天(9月12日)回來是不是心情有些緊張?
黃堅:我跟我哥通過一次電話就好多了,我哥說“過去了就讓他過去了,自己看開一點”。
澎湃新聞:一路上看到家鄉(xiāng)什么變化嗎?
黃堅:有總是有吧。看到沿途(風(fēng)貌)或是人,家鄉(xiāng)變化大,感覺自己反而有點跟不上潮流了。
澎湃新聞:你覺得這些年自己變化大么?
黃堅:變化總是有吧,經(jīng)歷過這么多事,總得知道什么最重要。自己總得有個衡量,不會只顧某一樣,忽略了另外一樣。人總是在不斷取舍中平衡,否則你老是走極端也不行。
澎湃新聞:回家心情怎么樣?
黃堅:看到親人(很)舒服??吹竭@么多年他們(親友們)變得好,自己很羞愧。
澎湃新聞:為什么很羞愧?
黃堅:以前的小伙伴該成家的成家,該立業(yè)的立業(yè),反而自己一無所有。所以說心理落差肯定有,是我自己造成的,我必須面對這些。
澎湃新聞:你覺得是什么導(dǎo)致這些落差的呢?
黃堅:怎么說呢,時代變化這么大,自己跟不上潮流。
澎湃新聞:覺得跟自己性格有沒有關(guān)系?
黃堅:網(wǎng)上報道說我性格內(nèi)向,你覺得我性格內(nèi)向的嗎?上(大)學(xué)的時候為什么不活躍,因為讀書壓力大呀。
澎湃新聞:你以前生活在什么樣的狀態(tài)中?
黃堅:我以前比較孤僻,都活在自己的(世界中)。有些心事你根本不能跟人家分享,因為他不懂得你的生活呀。
澎湃新聞:覺得別人不理解你是吧?
黃堅:也不是說不理解我。怎么會在我身上發(fā)生這么奇怪的事?人家覺得很不可理喻,但這事確確實實又發(fā)生在我身上,我怎么跟人家說?就是說你找不到特別知心的朋友,你不能敞開心扉,你就找不到知心的朋友,這是個雙向的問題,你一直藏著掖著,別人也不會對你真心。
澎湃新聞:從小到大有沒有真心的朋友?
黃堅:以前有啊,(很久)沒聯(lián)系,朋友就淡掉了。
澎湃新聞:剛畢業(yè)那會兒是不是心氣比較高啊?
黃堅:我(大學(xué))出來的時候是有這種想法,但是一走入社會以后(變了),去深圳、杭州找工作的時候,沒有工作經(jīng)驗很難找(理想的工作)。
澎湃新聞:你小時候是個什么性格的人?
黃堅:我小時候性格好。那時候賣豆腐是大板車,(幫媽媽)推大板車去叫賣,能叫叔叔阿姨賣豆腐的。你說心態(tài)不好,性格不開朗,能做成生意么?
澎湃新聞:小時候你爸媽對你是什么樣的教育啊?
黃堅:我爸媽不怎么識字,不怎么管,完全就是散養(yǎng)。因為父母每天要干活,哪有時間去照顧你,每天都給你做飯吃,已經(jīng)很好了。
澎湃新聞:你覺得爸爸媽媽他們有沒有什么變化?
黃堅:肯定有啊,人都老了嘛。自己兒子十幾年沒聯(lián)系,人都會難受,做父母的都是這個想法。
澎湃新聞:看到爸爸媽媽什么樣的心情?
黃堅:反正愧疚,說實話。
澎湃新聞: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報道應(yīng)該不會回來?
黃堅:遲早會回,早晚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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